戌时的梆子声,裹挟着暮色余温,刚在皇城悠长的巷道间敲响最后一声尾音,澈儿便已抬手解了身上那件繁复庄重的玄色朝服。厚重的锦缎被褪下,显露出内里一袭半旧的青布直裰。布料浆洗得有些发白,却清爽挺括,没了朝服的束缚,行走间步履也显得格外轻捷。他只带了一个名唤小禄子、年岁不过十三四的清秀小宦官,悄无声息地出了寝殿,沿着宫墙内侧幽暗的甬道,一路向北。
皇城四角的角楼,巍然耸峙,如同踞守于宫阙之上的沉默巨兽。澈儿登上的,是东北角最高的一座。盘旋而上的石阶狭窄陡峭,石壁冰冷,渗透着数百年沉淀的阴凉与潮气。踏出最后一步,眼前骤然开阔。暮春的夜风,带着白日里尚未散尽的暖意,更裹挟着城外旷野奔涌而来的草木清气与护城河水的微腥,毫无遮拦地迎面扑来,瞬间灌满了口鼻,冲散了御书房内那经年缭绕、令人昏沉的龙涎香息。这风强劲而自由,吹得他束发的玉簪在鬓边轻轻嗡鸣,发出清越而细微的玉石相击之声,倒比那昂贵的香料更提神醒脑十倍。
他凭栏而立。脚下,便是匍匐于暮色苍茫之中的京城。白日里的喧嚣鼎沸、市井百态,此刻都沉入了巨大的暗蓝幕布之下,正被另一种无声的力量悄然点亮。
最先亮起来的,是内城。一座座深宅大院,朱门高墙之后,次第燃起了辉煌的灯火。或是八角琉璃宫灯悬挂于飞檐之下,或是成排的羊角风灯沿着回廊蜿蜒,光芒透过薄纱灯罩流泻出来,雍容、稳定,如同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勾勒出权力与财富盘踞的清晰轮廓。
紧接着,是外城。密集的里坊巷陌间,点点灯火如同被唤醒的萤火虫,渐次闪烁起来。纸糊的灯笼挂在寻常人家的门楣下,油灯的光芒从一扇扇糊着素纸的窗格里渗出,晕开一小片一小片温暖的黄晕。这些光点远不如内城炫目,却更加密集、生动,连缀交织,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星河,涌动着人间烟火的气息。
最后亮起的,是视野尽头,那片低矮而杂乱的南城角落——贫民窟。那里的灯火来得最迟,也最为微弱。一点,两点,稀稀拉拉,在浓重的暗影里顽强地亮起。那是走街串巷的馄饨挑子上,那盏被油烟熏得发黑的马灯在摇晃;是熬夜赶工的绣娘窗棂后,那截即将燃尽的蜡烛在摇曳;是破败屋檐下,为晚归人照亮方寸之地的小小油盏……这点点卑微却执拗的微光,顽强地镶嵌在蛛网般纵横交错的陋巷深处,竟比昨夜澈儿在钦天监观星台上所见的那幅浩瀚星图,显得更加稠密、更加真实,也更加……温暖。
“殿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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