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那口铸着饕餮纹的铜钟,悬在檐角风里,沉沉地响了三遭。声浪层层荡开,撞在厚重的宫墙与森严的殿宇间,余韵悠长,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凝滞了片刻。这钟声,向来只鸣于重大刑狱开审或律令更迭之际,今日,是为后者。
钟声余韵里,澈儿立在一排排高耸至殿顶的乌木书架之间。光线被层层叠叠的书册切割得晦暗不明,唯有尘埃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几束光柱中无声飞舞。他的指尖,正缓缓拂过一架旧律卷宗。那卷宗边缘早已磨得起了毛,纸张泛出枯叶般的焦黄,更触目惊心的是上面密布的、被虫豸啃噬出的孔洞,边缘蜷曲发黑,像无数沉默而丑陋的伤疤。指尖之下,那些密密麻麻、层层嵌套的条文字句,透过粗糙的纸面传来冰冷而滞涩的触感。它们如同深林中经年疯长的藤蔓,缠绕纠结,遮天蔽日,纵是断案三十载、自诩心如明镜的老御史,一头扎进去,也得翻上三天三夜,才能勉强从这字句的迷宫里寻出一线是非曲直的微光。
这令人窒息的繁冗,便是悬在他心头三年、日夜催逼的重石,亦是点燃他决意重修法典的那一点星火。铜钟的余响尚在殿梁间低回,澈儿收回了手,指腹上沾了一层薄薄的陈年灰烬。他目光沉静,扫过这幽暗书林,心志已坚如磐石。
三载寒暑,倏忽而过。刑部与大理寺深处那几间专辟出来的静室,烛火长明,几乎未曾熄灭。青砖地上,磨出了深浅不一的足迹;案几边角,被无数伏案研磨的衣袖磨得油亮光滑。澈儿便坐镇于这光影与墨香交织的核心。刑部侍郎陈衍,法令条文烂熟于心,此刻却眉头紧锁,指尖重重戳着摊开的一册旧律:“殿下请看此条,‘父殴子致轻微伤损,邻里劝解,可不予论处’!此非明晃晃为家门之内恃强凌弱张目?长此以往,纲常伦理何在?此等偏袒豪强、漠视弱小之弊政,留之何益!”
澈儿目光凝在那行字上,墨迹冰冷,字字如针。他未置一词,只提笔,饱蘸浓墨,在那条陈旁画下一个干脆利落的叉。朱砂如血,瞬间淹没了那行冰冷的文字。空气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带着一种斩断乱麻的决绝。
几案对面,大理寺少卿沈琮捧着一份誊抄工整的卷宗,声音微颤,带着压抑的激动:“殿下,新拟‘贪墨赈灾粮饷’条例在此——‘凡官吏,侵吞、克扣、挪移朝廷所拨赈灾钱粮,致使灾民生变或流亡者,无论品级,查实即斩,家产抄没充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静室内肃立的几位同僚,“此条,臣等反复推敲,力求字字如铁,不容转圜。”
澈儿接过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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