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规矩是刻在刀锋上的。
王熙凤记得七岁那年,她扒着书房糊了高丽纸的窗棂,听见里头先生正教哥哥们念:“子曰:学而时习之——”那抑扬顿挫的调子钻进耳朵里,痒得她心头发烫。她踮着脚,指尖在冰冷的窗纸上划拉着无形的笔画。可一回头,母亲薛姨妈已立在回廊的阴影里,脸沉得能拧出水。
“哥儿们念书,姑娘家扒窗根子成何体统?”薛姨妈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子扎进熙凤心里,“你祖父、父亲,哪个是靠念书挣下的功名?那是真刀真枪,战场上搏命挣来的体面!”
那双曾经在金陵街头巷尾拨弄算盘、点染脂粉的手,此刻死死钳住熙凤细瘦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母亲拖着她穿过庭院,对书房里传出的诵读声充耳不闻。廊下新糊的窗纸雪亮,映着母亲紧绷的侧脸,也映着熙凤眼中迅速熄灭的星火。她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书房门,木门沉沉的暗色,从此便在她心里落下了印子。
荣国府的花厅里,灯烛煌煌,笑语喧阗。大观园的夜宴正到酣处。酒令行至王夫人面前,满座衣香鬓影霎时静了静。这位素日里威严持重的二太太,此刻竟像个初入庙堂的村妪,手指无措地捻着腕上的佛珠,眼神虚虚地飘着,脸上浮起一层难堪的薄红。席间那无声的审视,比任何言语都锐利。
“鸳鸯,”贾母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替你们太太说一个罢。”
鸳鸯伶俐地应了,一串妙语如珠落玉盘。王夫人僵硬地点点头,紧捻佛珠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她垂着眼,目光落在面前描金细瓷的酒杯上,那澄澈的酒液里,恍惚映出许多年前金陵王家深宅的黄昏。那时节,父亲王老爷子正拍着桌案训斥长兄:“读什么劳什子书!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前程才叫硬气!”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落。角落里,她和姐姐薛姨妈屏息静气地绣着花,连针尖穿过绷紧的绸缎都放得极轻。那些圣贤书、那些锦绣文章,仿佛生来就是男人的佩剑,女子的针线篓里,只配装着《女诫》与《烈女传》。
她端起冰凉的酒杯,猛地灌了一口。辛辣直冲喉头,呛得她几乎落下泪来。这满座识文断字、吟风弄月的风流人物,她端坐其间,却像一个被剥光了华服、赤条条示众的囚徒。
荣禧堂东耳房里,烛火通明。王熙凤端坐炕上,面前摊着几本厚厚的账簿。她一手撑着额角,一手烦躁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平儿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指着账册上某处墨迹:“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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