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环第一次注意到字迹渗透纸背,是在春分后第三个落雨的夜晚。
他坐在工作室的实木长桌前,台灯的光晕像一枚被精心裁切的月亮,恰好框住摊开的美术馆扩建工程图。笔尖在硫酸纸上划过的瞬间,钢笔漏墨了——并非严重的渗漏,只是一滴蓝黑墨水顺着铱粒边缘晕开,在标注“西翼采光井倾角37°”的线条末端,洇出一小片浅灰的云。
他放下钢笔时,指腹蹭到纸背的凉意。那一瞬间忽然想起郭静的手。上周在她的陶艺工作室,她指尖沾着的陶土就是这样的温度,介于湿润与干燥之间,带着某种未完成的韧性。他当时没说,只是在她转身去揉泥时,悄悄摸了摸自己刚画完剖面图的指节,仿佛能触到两种材质在皮肤上留下的不同肌理——墨水是尖锐的、侵略性的,陶土却是温顺的、会呼吸的。
此刻纸背的墨痕正在缓慢变深。
赵环起身去书架找尺子。金属直尺边缘还沾着上周量陶片时留下的细小白痕,那是郭静送来的样品,说想试试用陶土做美术馆墙面的镶嵌材料。他当时用游标卡尺反复测量过陶片的厚度,精确到0.1毫米,而郭静只是笑着用指甲刮了刮陶片边缘:“你看,它会自己告诉你哪里需要再薄一点。”
现在他要用这把尺子测量墨痕的深度。
硫酸纸的厚度是0.07毫米,官方数据印在他去年买的材料手册第37页。但此刻被墨水浸透的部分,边缘已经微微发皱,像被晨露打湿的蝶翅。他把尺子垂直按在纸背,台灯的光从45度角射过来,墨痕的阴影在刻度上投下模糊的边界——大约0.03毫米,刚好是纸张厚度的一半。
“一半。”他对着空气轻声重复。这个词让他想起郭静的笔记本,那天在咖啡馆看到的诗行边缘,她用铅笔涂了又改的痕迹,也是这样半隐半现。当时他没敢细看,只记得那句“星子坠入春水”的末尾,有个被橡皮擦得发毛的逗号,像个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的秘密。
手机在桌角震动时,墨痕已经停止扩散。郭静发来一张照片:她的陶轮旁摆着两只粗陶杯,杯口的弧线歪歪扭扭,“试了新的拉坯手法,像不像你设计图上那些故意做斜的梁?”
赵环对着照片看了很久。那些被她称为“歪”的弧线,其实藏着精准的受力逻辑——就像他此刻盯着的墨痕,看似随意的晕染里,藏着钢笔尖划过的力度、纸张纤维的密度,还有空气里湿度的秘密。他忽然想去测量那些杯口的倾角,或许能在某个数值里,找到与自己设计图重合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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