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工长那第一顿“洗礼”,与其说是骂,不如说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风雨,劈头盖脸砸下来,瞬间在他心上糊了一层黏腻、冰冷的油污。那污渍仿佛生了根,怎么也洗不掉,沉甸甸地压着,久久不散。孙工长的声音,时而像玻璃碴子般尖锐刺耳,时而像钝了刃的刀背,闷闷地拍打,反复切割着他那份从象牙塔里带来的、关于工作与成长的瑰丽幻想,片片凋零。
AK维修74车间,这里的空气似乎天生就比别处更沉重,带着一种压抑的粘稠感。铁锈的腥味、机油的浓稠味、大汗淋漓后的酸腐味,还有那种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的压抑,层层叠叠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把人 suffocate(窒息)。这种压抑,并非来自体力透支后的疲惫——虽然那也足以将人榨干——而是源自一种更深沉的屈辱:感觉自己像一颗随时可以被拧掉螺丝的零件,被彻底无视,被轻贱地对待,仿佛工具一般,没有灵魂,只有功能。
每天,林野都像拖着两根灌满了铅水的腿,挪回那个号称“管住”的八人间宿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懒得说,只剩下一种本能的渴望——把自己狠狠砸进那张吱呀作响的硬板床上。那床是老式的铁架床,铺着薄得可怜的草垫,上面是印着早已褪色、模糊不清格子图案的凉席。人一躺上去,便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床板铁架的彻骨冰凉和硌骨的坚硬。旁边的工友,有的鼾声如雷,震得铁架床都在晃;有的也和他一样,沉默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他被分配给赵叔——正是那个在培训时,总喜欢缩在角落里抽烟,用一种洞悉世事的平静语气,冷不丁地提醒他“试用期过后才是真地狱”的沉默寡言的中年人。赵叔五十开外,背脊微微佝偻,脸上是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刻下的深沟浅壑,那沟壑纵横的皮肤,活脱脱像极了戈壁滩上那些饱经沧桑、倔强生长的胡杨树皮。他的一双手,粗糙得如同老树皮,指关节因常年与冰冷的钢铁、厚重的扳手、坚硬的道尺打交道而变得粗大变形,那是无声的勋章,也是岁月留下的刻痕。赵叔话极少,干活时更是沉默得像一块没有生命的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那些沉默的钢铁物件在对话。偶尔开口,也只是几声短促而精准的指令,像钉子一样砸下来,不容置疑。
林野的日常,便是在这喧嚣与死寂疯狂交媾的炼狱里,日复一日地与那些顽固的螺栓较劲,仿佛它们是铁轨下的精魂,拧不完,也拧不垮;抬那些沉甸甸、带着钢铁冷意的钢轨配件,每一寸移动都像是在和地心引力拔河,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 / 共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