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鉴知道自己会这样离开。
他感到身上的枷锁与那“不得善终”的沉疴都渐渐自身上剥落。
深渊之上求自由。
钟声止息,李鉴猛地停下,回身望向夜幕中的太极殿。那大殿如巨兽,却不露凶色,只是这样无言地望着他。万物归于寂静,他与这永初二字,刹那间隔海。
李鉴回过神,转眼望见孟汀站在宫门侧,手中牵着青骓。孟汀就这么看着李鉴,笑了,展开双臂,注视他自那昏沉的长道间奔过来,披着这数年间的风雪,落在自己的怀中。
明光无瑕。
“我们一起走吧。”
可最终还是到了终南山。
成帝此生已有盖棺定论,活在世上的虽然仍是李鉴李翰如,他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用这姓名,打算自称一句“李含章”,就这样糊弄过去。天下耳目还在许鹤山一手,消息封锁起来也轻易,亦少有人真见过成帝的尊容,李鉴便安心地当起教书先生。
当然,最喜欢上墙摸鸟蛋的当属秦将军,和他一比,李鉴便自觉要高出一筹来。
李鉴呢,知道李群青想要怎样的臣子,便偶尔点播旁人殿试之术,且句句应验,名声传得快。李群青写信来骂他,他一面玩笑着搪塞,一面认真写道,我信你能从他们的言辞间辨出谁与你同路,这世上漂亮的假话太多,你总要学会看明白。
上一次如此,已是多年前。
去了李鉴住的木屋子,李鉴不在里头,却有一个陌生的男子。许鹤山打量此人许久,才认出是孟汀从前手下的副将杨玄,奇怪道:“你为何在此?”
“倒挺会过日子。”许鹤山叹了口气。
许鹤山吃惯细糠,只觉得这东西又俗气又刺耳,在人群里边挤着,好不容易才看到李鉴同那些镇民坐在一处。他喝了点米酒,面颊有些红,远远望见许鹤山,向他挥手喊道:“子觅!”
许鹤山才坐下来,台上的戏已经换了,换成了一折《水上灯》,这戏是新的,说的是一皇子与一将军少年相识,各诉平生志。
“凡是对前代事有了解的,都知道这是在说哪两位。”旁侧一人笑道,“《水上灯》之后,又有《白马夜奔》、《上元殿》、《空印案》、《相辉楼》、《梦前秋》与《定云中》,一套整叫《赐金吾》,都是墨客揣度,假假真真。咱们平头百姓,看个热闹而已。”
“其实我也忘了。”孟汀说。
“不记得。”孟汀轻声道,“我那时候心里郁闷,光顾着数河灯。你一来,就光顾着看你,又不敢看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