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等这份报纸等了多久吗?”
朱丹连忙解释道:“对不起顾先生,下去之后遇到一点事情需要处理。”
她在一旁垂着头道:“嗯。”
第二天醒来,天还是阴的,雨一会大一会小,一会停,一会又下,没个定性。
她今天化了妆,脸扑得黄白,黒眉一笔连到鬓角,牛血色的唇,穿着一身深紫色绸旗袍,嵌丝硬花盘扣,这一件在箱底压了十六年,里外一股子散不去的樟脑丸的味道,她是欢喜嗅这味道的,和烟味一样,有一种深沉的寂寞的芳香。
坐班的胖护士正在剪指甲,咯嘣一剪子险些剪到肉,不耐烦地指了指,“前面走廊走到底左手边倒数第二间就是。”
她敷衍的道了谢,有意地掸了掸衣服。
周兰芝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酸言酸语了,她顶知道女人的语言系统是怎么一回事,女人之间的夸赞是不能作数的,十句里有八句都是虚假之极的恭维话!绵里藏针是女人惯用的伎俩,她们损起人来简直像是再朗诵赞歌,是要憋着一股劲把人吹到天上去,捧得老高老高的,再一松手,让人跌得粉身碎骨。但女人骂女人,那骂又是一门学问了,也是不能认真计较的,是带有不理智的情绪的宣泄以及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
那是一点可悲的,女人的同理心在作祟。
她一面走一面这样想,心里痛快得很,走路的姿态也不禁跟着扭捏作态起来,有一种死去的希望在心里重新燃了起来。
病房里的病人纷纷探着头往门口瞟,他们在想这花枝招展的女人又是哪位大兄弟的太太?可这病房里的男人都是这么的朴实,他们的太太是不这么穿的,他们的太太是有生活气的,衣服是烟熏火燎味的;她太瘦了,骷髅架子外面套了层皮,皮外又套了件褂子,她像是缝在旗袍上,严丝合缝的,平坦的没有一点儿褶子。
过了许久他才朝她招了招手,她走了过去,站在床边,俯视着他,照爱克斯光似的把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照了个遍,最后目光定在他的眼睛,笼着一块四方白纱布,看着看着眼泪扑朔扑朔地往下掉, 捂着脸哭。
葛大海见她这样,鼻子也跟着一酸,眼底也有泪在打转,但他忍住了,他怕一哭,另一只眼睛也要哭瞎掉。
葛大海一怔,惊恐的说不出话来,听她的语气就知道这一趟是来兴师问罪的,来讨伐他的,那么她掌握了多少关于他的罪行呢?他吃不准,他只能侥幸的想,她只是在弄堂的麻雀嘴里听到了一点儿流言。
对床的大爷正在下棋,若无其事道:“夫妻嘛,床头床架床尾和,什么事情说开了就好啦,哎,吃你的马!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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