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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九年,暮春的风本该是暖的,带着草木萌发的湿甜气息。可吹在陈远身上,却只卷起单薄麻衣的下摆,透进一股砭骨的凉意,混杂着泥土深处翻上来的、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不堪的荒野小道上,身后是望不到头的、被兵燹与饥馑啃噬得只剩焦黑骨架的山峦轮廓。天是铅灰色的,沉沉地压着,几只昏鸦哑叫着掠过,翅膀拍打的声音干涩而急促,像钝刀刮过骨头。
他怀中紧紧裹着几卷早已翻烂的《论语》残篇,那是寒窗十载仅存的证明,也是此刻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负累。举目四望,尽是荒芜。田垄废弃,野草疯长,偶见断壁残垣间散落的白骨,被雨水冲刷得森然发亮。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凄厉短促的人声哭嚎,旋又死寂下去,只余风在空荡荡的废墟间呜咽穿行。
“晋室南渡……王师北定……呵……”陈远干裂的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几个破碎的词,随即被更深的苦涩淹没。报国?功名?在这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不过是痴人说梦。他摸了摸腰间瘪得近乎没有的干粮袋,里面最后半块硬如石头的杂粮饼,是两天前从一个刚咽气的流民身边捡来的。胃里火烧火燎地抽搐着,提醒他生存才是此刻唯一的命题。
脚下的泥路愈发崎岖,渐渐隐没在疯长的蒿草和荆棘丛中。不知走了多久,日头西沉,将天空染成一种不祥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块。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打算找个避风处蜷缩一夜时,一股极其清冽的水汽,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清甜馥郁的花香,悄然钻入鼻腔。
这香气来得突兀,与周遭死寂腐烂的气息格格不入,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诱惑力。陈远精神一振,循着水汽与花香传来的方向,拨开一丛丛带刺的野草和低垂的枯藤。荆棘划破了他的手背和脸颊,留下细密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只被那越来越浓郁的甜香牵引着前行。
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如同银色的丝带,在暮色笼罩的幽谷间蜿蜒流淌。溪水撞击着圆润的鹅卵石,发出清脆冷冽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天地里,宛如天籁。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溪流两岸——竟是无边无际、开得正盛的桃花林!
时值暮春,山外的桃花早已凋零殆尽,化作春泥。而此地,无数桃树虬枝盘曲,姿态万千,枝头缀满了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桃花。那花瓣是极其浓烈的深粉,在夕阳最后的余晖映照下,竟泛着一种近乎灼目的、流淌的血色光泽,红得惊心动魄,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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