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三月,缠绵的雨丝织就一张无边湿冷的网,沉沉笼罩着姑苏城。檐角滴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而寂寥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如同宿命的叩门。城东的“藏春楼”深处,一间逼仄得几乎透不过气的阁楼里,孟七娘正伏在绣架前。
这方寸之地,便是她的天地,也是她的囚笼。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陈旧木料气味、劣质丝线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药草苦涩。那苦涩,仿佛已浸透了她的骨缝。
她指下,一幅“百鬼夜行图”已接近尾声。乌沉沉的底缎上,墨线勾出的鬼影幢幢,狰狞毕现:青面獠牙的夜叉挥舞着钢叉,裂开巨口的恶鬼拖着长长的舌头,骷髅兵空洞的眼窝里跳跃着幽绿的磷火,披头散发的女鬼在浓雾中若隐若现……针脚细密得令人窒息,仿佛不是绣在缎面上,而是将某种冰冷黏稠的东西,一丝一缕地“织”进了那黑暗的底子。这些鬼物,在她针尖下,似乎正一点点地苏醒过来,随时会挣脱束缚,扑出画面。
七娘的手指,曾经被邻里赞为“观音拈花”,如今却枯瘦得如同深秋的竹枝,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扭曲变形,指尖缠着褪色的布条,隐隐透出暗红的血痕。每一次引针穿过紧绷的缎面,都牵扯着肺腑深处一阵难以抑制的悸动和翻涌。她不得不时时停下,掩口剧烈地咳嗽,那声音空洞而急促,仿佛要把单薄胸腔里的最后一点热气都挤压出来。每一次咳喘过后,喉咙里都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
阁楼唯一的窗扇半开着,透进一点微弱的天光和潮湿的水汽。楼下隐隐传来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夹杂着狎昵的调笑与杯盏碰撞的脆响,如同另一个遥远而污浊的世界发出的噪音,模糊地渗入这死寂的角落。七娘偶尔抬首,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那方被屋檐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灰蒙蒙的雨幕里,她的眼神是空洞的,仿佛魂魄已被身下这幅不断吞噬生气的鬼图吸走了大半,只余下一具被丝线紧紧缠绕、行将朽坏的躯壳。
她记得卖身契上那刺目的朱砂印,记得牙婆递过银子时那混杂着怜悯与算计的眼神,更记得娘亲攥着那几锭冰凉银子时,枯瘦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和浑浊泪水里沉甸甸的绝望。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名字——陈子安。那个在私塾窗下,曾偷偷递给她一卷《诗经》,声音清朗如碎玉的书生。他说:“七娘,待我蟾宫折桂,凤冠霞帔,必不负你。”
此刻,针尖刺入缎面,她指尖微颤,一丝极淡、近乎透明的雾气,竟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没入绣布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 / 共1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