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破晓时分停了。
重庆山城褪去喧嚣,却未迎来清朗。铅灰色的天空厚重阴沉,湿冷水汽从青石板缝、老梯坎、蒙尘瓦片中渗出,带着老木头和霉变的陈旧气息,渗入骨髓。
解放碑隐约市声,衬得石板坡深处“十八梯”巷弄格外清冷死寂。溜滑的青石板路狭窄陡峭,映着阴沉天光。
两侧依山而建的吊脚楼高低错落,有些已人去楼空,漆黑窗洞如盲眼,木质骨架在岁月风雨中呻吟。
巷子尽头,几棵饱经风霜、枝桠扭曲的老黄桷树盘根错节,荫蔽着一座墙皮斑驳、爬满枯藤的老宅院。
巨大条石垒砌的院墙缝隙里塞满墨绿苔藓和干枯蕨类。沉重的包铜木门紧闭,锈蚀兽头门环诉说着无尽风雨春秋——江雪长大的江家老宅。
它蜷缩在山城褶皱里,像被时光遗忘的旧痂,散发着沉暮孤寂。
吱呀——
包铜木门沉重开启,门轴呻吟,带下簌簌锈尘。一股混杂着陈旧灰尘、书籍霉味、阴冷湿气和淡淡草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雪站在门槛前,身形单薄。
库房惊魂和丰都血井的洗礼,让她脸上那份文物修复师的纯粹专注被沉重压抑取代,眼神残留惊惧迷茫,也多了一丝不符年龄的倔强。她紧攥衣角,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门,恍如隔世。
老宅光线晦暗。几缕天光从高窗云母片艰难挤入,被灰尘切割成昏蒙光柱,映出飞舞微尘。天井四合,青石板缝渗着湿痕,角落几盆枯死兰草残骸蜷缩。
正堂陈设简单,油亮竹椅围着沉重的八仙桌,桌上盏落满灰尘、灯罩碎裂的玻璃煤油灯。角落里,一个落锁的旧药柜散着淡淡草药味。
江雪心神恍惚地环顾承载她童年和少年记忆之地。一声低沉又带着异样疲惫的轻叹在身后响起:
“老兄弟……当年埋下的祸根,终究还是找上门了……”
江雪猛地回头!
门洞投下的那片明亮阴影里,她那平日里和善絮叨、戴深度老花镜的文物局师父——张九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悄无声息站在宋玉声身侧。
此刻的他,却判若两人!温和书卷气的脸孔紧绷,眉头深锁成川字。厚厚老花镜片后,再也不是醉心古籍或对小辈的唠叨,而是无尽岁月压出的痛苦追悔、近乎死寂的凝重!
他像瞬间苍老十岁,一张无形力量即将绷断的硬弓。一手紧捂左胸,如同压着千斤巨石;另一只手异常郑重地捧着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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