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李晏一顿,将三弦扯来,旋身出了门。
李晏四下里望望,毫不客气地翻身仰出去。窗外不足一尺是排空出许久的民房,伸手就够到那边的临渊屏,他顺着梁柱跃到对面阳台上边,打屋里过了三重老旧屏风,照面儿来的便是太平南路的人声鼎沸。他背了三弦,贴着道沿挤过三两行人,拐进光裕茶社里边。
接头的那姑娘还没来。
他警觉地抬头看去。
“司令家的,你少管事!”对面那人穿了件破马褂,在宋希微对面剥瓜子,“你这样的,只管教书育人,莫与庐山对着干了。事到如今,你看在我份上,帮我个忙。”
苏盛?
这国民党老特务来找宋希微做甚。
如今,宋希微这般人,对两边的表现最暧昧不清,也最不可信。宋希微本不该帮父亲的,若有一日他迫于形势将老友送在枪口下,李晏也不觉得稀奇。他如今只得戒备地试探。
李晏仰头,见宋希微疏懒地伏倚在栏干旁,向下看过来。他的掐丝眼镜今日未脱下,白衬衫熨得平整,空落领口显出缠绵分明的颈线。明明是四月天似的的人,上挑的眉尖却如远山长,眼稍隐下一股子阴鸷,同他父辈手执的枪杆一般,叫人只敢远观。
他心里边,百转千回,却是一直有这人的。
“我未歇假,来光裕社看看罢了,未曾想见先生也在这那。”李晏凛然挑起眉,“既然没甚人听,我也不必开口”
他笑起来,李晏一看折子,上边已写了唱词,字清秀得紧——是三变的《蝶恋花》,老掉牙的词牌,可偏偏有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供人附庸风雅。这阙词女师傅们唱得多,李晏不好意思跟着捏嗓子,和他家先生商量:“这阙我忘了,换唱个永遇乐吧。”
卢沟桥事件的细节始末与中共中央的全国通告,此刻都紧贴在琴箱壁上,这些玩意够他被毙十回。
三弦不比琵琶,显得钝而冷硬,一下下都敲在人心坎上——何况李晏今日未带拨片,用五指拨弦也够呛。
宋希微敲打的阑杆,眼里带着些许笑意,朝李晏遥遥望过去。那小子本弯着唇角看旁的姑娘,见他站在栏杆旁,眉峰一簇,好容易施舍了他一眼,旋即开了嗓。
“千古江山, 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稼轩那永遇乐,宋希微顶喜欢后半阙,只是耐着性子等。看客上来时喝彩虚应个景儿,现在全静下来哑着声听了,只闻李晏叹嗟一句,将音脚压着转了三转,骤然垂下眼来开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