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十一月廿八·泾阳田庄)
腊月前的细雪扯絮般落了整夜,将田庄檐角裹成层层叠叠的糖霜塔。林沧溟晨起扫雪时,忽见官道压出串深陷的车辙印,三辆骡车正陷在五里外的雪洼里。头车老汉扬鞭笑骂:"林总镖头!福州老饕来讨热汤面啦!"声浪震落松枝积雪,惊起木甲鹞鹰扑棱棱掠过晴空。
打头的是月港故交陈九皋,万历年间同押过暹罗贡米。这老茶商裹着貂裘滚下骡车,怀中紫檀木匣震开条缝,陈年普洱香漫过雪地:"给稷娃子存着,等他会吃茶了,正好够廿年陈!"匣底暗格里躺着对鎏金虎头铃,南海珍珠缀成的流苏随动作叮咚作响,檐角冰棱竟与之应和成调。
西安左卫千户郑大勇踩着半尺积雪阔步近前,玄色大氅惊飞竹篱下的麻雀:"老夫给娃儿打了对银锁!"掏出錾刻"百福骈臻"的长命锁,锁面暗纹竟是缩微版沧浪刀鞘海浪纹。澹台昭踮脚欲摸,被老千户用冻梨塞住手:"小猢狲啃你的零嘴去!"冻梨在男童掌心化开蜜浆,糊得螭吻链铁莲花瓣黏答答的。
苏杭绸商陆氏夫妇抬着竹匾挪近,红绸下盖着件蚕丝襁褓。"湖州'冰玉丝'裹婴孩,三九寒天也出汗。"陆娘子轻抖丝料,日光下竟透出流云暗纹,恍若将江南烟雨织进寸缕。陆掌柜神秘兮兮掏出竹筒:"吴县新育的'碧螺春蚕种',开春让稷儿学着养!"竹筒上"风调雨顺"的朱砂字被雪粒沁得洇开,倒像孩童胡乱点的胭脂。
北风忽转暴烈,鹅毛雪片封了官道。陈九皋望着窗外叹道:"这雪势比万历四十七年辽东那场还凶..."话音未落,胖婶已抱来三床芦花被:"杀千刀的!老身把东厢火炕烧得能烙饼!"热炕烘得陈九皋貂裘泛潮,只得换上韩铁头的羊皮袄,臃肿如发酵过度的胡饼。
翌日扫雪时,郑大勇抢过韩铁头陌刀劈柴。刀背金环震得雪松簌簌:"老韩这刀剁狼肉可惜了,该当镇宅宝剑供着!"韩铁头挠头憨笑,转身将腌肉条挂上梁檩,肉香混着松烟染透窗纸。尉迟星瑶短刀翻飞,将冻硬的五花肉雕成牡丹花,西域番椒粉一撒,雪窗上恍若绽开红梅。
第三日雪势稍歇,陈九皋在正厅支起茶席。建窑兔毫盏点着武夷岩茶,茶筅搅动间浮沫绘出月港帆影。"当年押那船暹罗沉香..."老茶商忽收声,望着窗外雪幕改口,"等开春路通了,捎些泾阳辣子去福州配鱼露!"茶烟袅袅中,郑大勇摸出麂皮囊里的浑河冻土,撒进南宫璇玑的九曲锁机关:"给稷儿添些战地罡气!"
女眷们在西暖阁穿蚕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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