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于凪还是会回想起那个晚上。脚轮骨碌碌轧着地面,医用转运床驰出眼眶,他幻想着nicu里的妹妹到底什么模样,突然发现世界鸦雀无声。
“名字已经想好了,只告诉你。于鸦,‘枯藤老树昏鸦’的鸦。妈妈教过你的。记住没?”
“好。那你必须当好哥哥,能做到吗?”
他尚且年幼,沉浸在想和新事物见面的好奇里,显然不明白做出了何等承诺,更不懂宋茵的喃喃。
宋茵中学上的第一首诗是《天净沙·秋思》。彼时她拖着亲戚打工时用的旧皮箱,最里夹层放有皱巴巴的录取通知书。正午太阳毒辣,进城的面包车一如既往严重超载,泥巴、汗水、浓痰、老山烟,背篼里扑腾喊热的鸡,都在这屁大点地儿打架。当属铅笔尖最娇气,断了又要啃到嘴巴发酸,于是她缩了又缩,从人墙里扒出个缝来勾画课本:“枯藤老树昏鸦……”
在这里,不务农不打工的女孩子命运似乎无非读书和嫁人两种,宋茵选前者,宋家选后者。红盖头一蔽,而后是简单快速的性,身上人耸动像五月间栽秧,再然后是于凪的出生,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
再之后劣质避孕套带来意外生命,发育迟缓不容乐观,她方才惊觉子宫这玩意长在自己而非她男人身上,生的剥夺就来得凶猛而没半点儿仁慈——早产,横位,子宫破裂,腹腔出血。
……
“下雨了,回去吧。”
每年来的是哥妹俩,当丈夫作父亲的隐身不见,仿佛骨灰盒里装的是他。横竖再荒诞不过现实一种,于鸦住院时见过的种种死亡更甚,大多以一句“都是命”作结。
时至今日他好像有答案。他是个男人,臭命一条龌龊得很,和宋茵再像也配不上“母性”这等光辉词汇,更不用提那些非分之想,下流至极。
“你一直是。”
于凪拉开右前门,一只手抵在车框顶,在妹妹俯身进去时没忍住唤了声:“……小鸦。”
“我有很多没做到的,很多很多。”
于鸦沉默。他也没再多说,上了车打开空调,凑过去系她那边的安全带,意料之外,脸颊感受到对方唇瓣的触感——她赏的,极轻的脸颊吻。
“哥哥做不到的,我会做到。哥哥能做到的,我会做得更好。所以,没问题。”
爱是常觉亏欠。兴许基因里的低共情作祟,喝着哥哥的血长大,于鸦还是不知道自己欠他的是什么。一句答案?一个公理?一场证明?还是一个结论——一个拉紧项圈冷静宣判的,简短有力的结论。
“哥哥和小鸦永远在一起。”
“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