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个世界33：来见谁的？

覃与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水汽来到梳芜院时，黎蕴正站在房中对窗练字。

大敞的窗外是靠着影壁的几株伶仃瘦竹，夜雾伴着暮色缓慢下沉，裹着水汽的寒意从窗沿一点点爬进来，顺着他握笔过于用力而青白的指节，攀上他凝着寒霜的侧脸，在他眼底结成坚冰。

覃与兀自欣赏着他此刻剥去厚重伪装、露出内里真实的灿然光华，心底仍不禁浮出些许惋惜。

可惋惜，也就些许。

可他真不懂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将自己的一切全都交付他人之手的下场，永远不会是感恩与同等赠还的赤诚。更何况，那是最懂得敲骨吸髓、榨干手下人一切利用价值只为维护自身统治的帝王。

覃与敬佩黎肇的忠君爱国、至死不渝，但换做是她，她不会赌那压根经不起考验的过往情谊，更不会让自己、让家人沦落到这番被动境地。

既是如此被人惦记的力量，想必绝对拥有不容小觑的威力，那么，此前两年的时间，他们应当和黎肇一样，有着逃出囹圄的机会与能力。

可太多东西绊住了他们的手脚，黎家的名声，兄弟的性命，甚至是那些她随便用来诈他们的忠仆们的安危……他们越是有情有义，身上背负的枷锁就会越来越重，那么距离为黎家翻案也就越来越遥远。

这位被精心培养的黎家儿郎早前也该是舞刀弄枪的一把好手，而今不过两年，他竟连自己来了这许久都迟迟未觉。

不过交易一场，她只要将线牵好就行，至于后续，她管不上也不想管。

静谧的室内骤然响起的低缓女声像是一道定身符，始终看着黎蕴表情的覃与清楚地看到了那副完美假面转瞬便粘回他脸上的一幕。

覃与视线落在他下唇的浅浅咬痕上，诧异在展眉笑开的刹那一闪即逝，她走至长桌前，垂眼看着纸上字迹癫狂的草书，大小不一，层层迭迭，都是一个“静”字。

黎蕴能够察觉到她包裹在他手背上的灼人温度，也能够借由这个半拥的姿势尽情地观察她。

他半点不意外阿蓄对她的好奇，因为即便是他，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矛盾特别的女子。

他的视线从她眼尾晕红移开，落在已经写出一半的字上。

他理应装成阿蓄的，就像此前的无数次般，几乎没有人能够识破他们自小就互换身份的熟稔。可阿蓄说过，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于是在她勾出最后一笔放开他手时，他撑住桌沿将人困在了双臂之间，俯身欺近她回头看来的眼，问道：“小姐是来见谁的呢？”